此心安處即是家

　　——《月上東山》讀后感

　　第一次讀季云的文字，是在2022年初。因為疫情，狂奔的節奏慢了下來，愛人拿來的季云女士的《閑有家》一書，陪伴我走過了這段寧靜時光。

　　《閑有家》里，一個云淡風清的女子，心會隨著袋里的一條鮮魚而歡騰，味蕾會因為一塊血豆腐而沉醉。我不認識季云，沒有品嘗過她炒的空心菜。讀完她寫的炒空心菜的那段文字，我卻舌尖生津、滿口余香了好一陣子。

　　想起在重慶的那些年，每家每戶，一年四季，餐桌上永遠少不了空心菜。但能把一把再普通不過的空心菜，寫得如此清新雋永、詩意盎然，雅致與市井并行，才氣和煙火氣共存，季云是唯一的一位。

　　就這樣，我和這位素未謀面的季云女士，通過《閑有家》，成了心靈上的知已。今年3月初，疫情剛過，愛人又帶來了季云的新書——《月上東山》，給他和我、孩子每人一本，并叮囑我：“值得寫篇書評。你的文字，曾經多么有靈氣，也許這本書能幫你找回來。”

　　季云又出新書了？看到古樸雅致的封面的剎那間，好像久別逢的老朋友一樣，竟讓我的鼻子有點酸。內心最柔軟的地方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，攪起了《閑有家》沉淀在心底的所有美好記憶：我又可以分享季云的文字之美了！

　　但對于寫書評，我可是不敢隨意答應。我每天忙得像個陀螺，忙工作忙家務、忙老人忙孩子……至于有靈氣的文字，那仿佛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？

　　直到清明節前一天，甲流擊中了我，我心安理得地放下一切，倒頭大睡。睡了二十多個小時，睡醒的時候，甲流的癥狀消失了。那種睡飽了的感覺，每個細胞都在笑，舒服極了。

　　在身體最舒服的時候，我忽然覺得靈魂上缺少點什么。對！是《月上東山》，是季云的文字！上一次享受這種舒適，就是在讀季云的《閑有家》的時候。

　　我迫不及待地從架上找出《月上東山》，果然沒有讓我失望。如果說，《閑有家》里的季云是一位滿心歡喜地寄情于“庖廚之間”，洗手做羹湯的才女的話，《月上東山》里卻是一位談笑有鴻儒，能把廣州的繁華看作拈花一笑法會的智者。

　　東山，在廣州，季云在這里居住了近兩年，“鏗鏘”和“斑斕”是她送給東山的兩個詞。我理解，“鏗鏘”是神，廣州人形容木棉花，也是“鏗然一聲階前落”；“斑斕”是形，清水紅磚房，民國水刷石……形神兼備才是季云筆下東山的模樣。

　　季云筆下的東山，像一個睿智的長者，會在她念錯畫家名字時選擇合適時機委婉提及；會帶著她體會蚌殼墻的生猛；會和她一道品味嘆茶之精深精致。東山有中共三大會址，但是季云有一種把百煉鋼化成繞指柔的能力。她描繪的場景，仿佛是毛澤東、蔡和森等40多位朋友，或討論或爭執，給中華民族找到一條前進的方向……

　　讀完《月上東山》，我遏制不住自己的好奇，想象這位叫“季云”的女子，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呢？我在心里，給她畫了一幅又一幅素描：《閑有家》的主人公，應該是戴望舒筆下的《雨巷》，是一位撐著油紙傘的姑娘，清新雅致流連市井；而《月上東山》的作者，又讓我想起林徽音，詩人兼建筑學家，詩人的才情，卻有學者的厚重和歷史的底蘊。既至真至純又嚴謹治學，幾人能及？

　　我甚至感謝疫情，讓我有時間品讀《閑有家》；感謝甲流，讓我有心境領略《月上東山》。要知道，讀10萬字的時間，過去我可以干多少事啊！

　　這么多年，我像粘在汽車輪子上的一塊泥巴，被生活驅趕著，一路狂奔。總感覺自己的時間很寶貴，寶貴到一半的人生已流逝，感興趣的書買回來，也沒有時間閱讀。朋友的電話粥，再也喝不起了，有無數的工作，有那么多的項目……

　　三年前，與疫情同時到來的，是媽媽的癌癥診斷書。檢查出來時，醫生說，病人最多只剩一個月時間了。那時我才意識到，這些年，我太忙了，忙到一年無法回去看媽媽一次；忙到媽媽需要去網上查，才能知道我的一些情況；忙到媽媽說，她只希望我能多吃幾頓她做的飯……難道，上天也知道我太忙，就只給我和媽媽留下了一個月的相伴時間？

　　陀螺一樣的人生，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半了，如果我能活到一百歲的話。

　　看《月上東山》里斑駁的光影投射到青石板路上，想起小時候躺在黃河邊的大青石上，看柳樹葉中灑下來的光影，看白云在天上飄來飄去，直到媽媽遠遠地喊我的名字，就知道一個下午過去了，該回家吃飯了。

　　生命的美好，只能以親人的辭世、身體的罷工為契機來體驗，這是多么荒唐而又扭曲的邏輯啊！為了趕路，我是不是已經忘記了出發的目的？

　　季云在《月上東山》結束語中說：“月上東山是一個意象，既是我常常欣然起行、夜游東山的實景，也代表了這段平和、充實、愜意的時光，我愿把在此地的所有記憶，都賦予在這個澄澈空靈的意象之下，久久封存在內心最深處”

　　是的，很多人把過程當成了目的。我們在忙著趕路去看風景，卻忘記了看一眼身邊路過的風景。我想破了腦子，也找不到答案：季云難道不忙嗎，她怎么沒有錯過“月上東山”的美景？

　　突然想起了《紅樓夢》里的一段話，大意是說，天下熙熙，皆為利來；天下嚷嚷，皆為利往。不是建功立業之徒，即系謀衣糊口這輩，沒有一個人有空和一塊石頭繞舌。

　　但曹雪芹不忙。他安靜地坐在悼紅軒中，滿徑蓬蒿老不華，舉家食粥酒常賒。他充滿深情地和一塊頑石對話，增刪五次批閱十載。日落西山，月上東山；階柳庭風，晨風夕月。他肯定悟透了人間最美的情，也閱盡了世上最美的景。

　　2023年的那個春天，疫情剛剛過去，生活又回歸了柴米油鹽，我又開始以小時為單位安排日程。但是，有《閑有家》和《月上東山》在心，身忙，心卻靜下來了。此心安處即是家。正如季云，心有東山，哪里都是幸福。（作者：寒山士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