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張釗

　　文學中有無數鄉下人進城之后又懷念鄉下的故事，其實，不止文學，在物質、歷史、地理層面，這樣的故事也層出不窮。這個端午節，我就因為一篇小說，走遍了一條河流。這篇小說，是我寫的短篇小說《涼水》；這條河流，是全程都在北京境內的北運河重要支流——涼水河。

　　夏之始清涼從水開始

　　5月31日端午節早晨，北京市區下起了小雨，為持續一個星期的高溫天氣降了降溫，也使我的端午節特別行動有了一個舒適的好天氣。

　　因為一篇小說，跑遍一條河流，是我為這次端午節特別行動起的名字。我幾乎一整晚都處于興奮狀態，斷斷續續地醒來，沒睡多長時間。早晨5點鬧鐘一響，我立即就起床準備了。吃完碳水為主的早餐，打車前往預想好的出發點蓮花河城市休閑公園。

　　早晨7點，我在簡單了解了公園里對蓮花河的介紹后，準時出發了。由于之前做了預告，我的直播觀看人數一下子升到了1000多。

　　蓮花河是涼水河的源頭部分，約4公里。我的計劃是，沿著蓮花河跑到涼水河，盡量沿濱水路線跑，實在不行再跑人車混行的濱河路，如果沒有濱河路就暫時離開再想辦法繞回，直到涼水河在通州匯入北運河的終點。據記載，涼水河全長68.41公里，我估計，加上繞行路線，全部路程大約80公里。據此，我計劃大約10-12小時完成。

　　那么，就讓我從清涼的水邊開始這個難忘的端午節、難忘的2025之夏吧。

　　從小說到河流

　　遇到涼水河，是一個偶然。

　　記不清什么時候了，有一次，偶然到北京南邊，看到一條水面窄細、布滿雜草的小河，名叫涼水河。當時就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歸屬感，因為我剛好創作了一篇小說《涼水》，描繪的是一條河流的故事。這條河流在鄉下在山里是汪洋恣肆的大河，但是流到了城里，卻變成了不起眼的溝渠。

　　這篇小說寄托了我對沈從文、黃永玉之類與水相伴的人群與文學的眷戀與憧憬。由于歷史原因，我國的許多城鎮都坐落在大江大河之畔，水帶來了生機與活力，也塑造了人們的精氣神。我的小說就描繪了這樣一條河，男男女女、三教九流在一條名叫“涼水”的大河上生龍活虎地生活著，充分展現著野蠻旺盛的生命力。

　　與此同時，這條“涼水”又根植于我們自己的生理反應中。在濡熱的夏天，當火辣辣的太陽照得人心頭發慌的時候，最好的慰藉大概就是痛痛快快、咕咚咕咚喝口涼水了。

　　在我的小說里，地理上有一條涼水，心理上也渴求一口涼水。而當我偶然發現，北京居然真的有一條涼水河時，豈能不勾起我深刻而強烈的歸屬感呢！更何況，在我看來，當時的北京涼水河恰像我小說里寫的那樣，虎落平陽，在大城市里變得不起眼了。

　　從疲憊到復蘇

　　然而，很快，我對涼水河刮目相看了。

　　2018年，我的工作地點改到了亦莊開發區，也正是從那時開始，我慢慢從長跑愛好者升級為馬拉松愛好者。工作之余，我常常利用中午或晚間進行路跑鍛煉，很快就有驚喜發現，附近有一條寬闊的河流，河邊有美麗的跑道，跑道上覆蓋著濃密的樹蔭。

　　從狹窄的工位格子間，到公路上規劃整齊的紅綠燈和人行道，一舉一動都似乎必須遵循某種規則。而到了河邊，清風徐來，水流不息，綠蔭成行，一下子就從“社畜”恢復了人的自由奔放。我幾乎立即愛上了這條河流，而河邊的石樁告訴我，這條河就是涼水河。

　　涼水河真是一條美麗的河流啊！為什么我印象中的涼水河又窄又臟呢？很快，我從新華社的報道里知道了真實情況。這篇新華社的報道是《復蘇的河流——北京涼水河再調查》，而此前兩年，新華社還有另外一篇報道《疲憊的漂流——北京涼水河調查》。從疲憊到復蘇，正反映了涼水河的新生。

　　原來，直到十幾年前，涼水河還常常因為發臭讓周邊的居民不勝其擾。當時，在亦莊地區上流，幾公里河道旁就有近10個排污口，而小龍河等支流更是直接被垃圾和丟棄物堵死，周圍水泥廠、垃圾回收站的污水都直接排進河中，以至于居民把涼水河叫“臭水河”。全北京主要河流干線的469個污水口中，涼水河流域占了86個。

　　而涼水河又不僅僅是一條河，它還關涉到沿河流域600多平方公里、450多萬人的生態與生活。

　　為了讓這條疲憊的河流復蘇，北京市沿岸各區縣統一行動，在涼水河流域建成了10座大型再生水廠，開展了黑臭污水及城鄉水體的全面綜合整治。到2021年1月，北京生物多樣性保護研究中心在涼水河亦莊段進行冬季鳥類調查，結果顯示，從亦莊涼水河公園到通州區新河村，長度10公里的河道內，共生活著43種鳥類，其中水鳥23種，而沿岸植物更是茂密繁盛。

　　我正好跑在了復蘇的涼水河畔。心曠神怡之際，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，為了我的小說《涼水》，沿著美麗的涼水河從源頭跑到終點。

　　不挑戰看看才會真的永遠是一場夢

　　為了小說《涼水》，跑遍涼水河，要實現這個想法并非那么不現實。首先，我已經跑過全程馬拉松，涼水河68公里的全程并非遙不可及；其次，我多次在地圖上查看，似乎沿河全程都有道路通行；第三，地理環境上涼水河全程都在北京平原地區，沒有什么危險。

　　那么，選擇什么時機呢？當然應該是夏天，小說《涼水》就是要表現夏日里尋覓清涼的感覺。但夏天也有缺點，天氣太熱，不利于長時間跑步。那么，最好的時機就應該是初夏了。端午節就是最好的時機，一是初夏未夏，還不太熱；二是端午節的龍舟與屈原，都和水有關。

　　雖然這么想，但真要實施，還涉及很多細節。帶什么裝備？怎樣補給？我最早的設想是像小說寫的那樣，從城外到城里，即從涼水與大運河的交匯處出發，但這個地方距離市區大約40公里，我怎樣一大早就趕到那里？那兒極偏遠，即使打車，也恐怕沒有網約車愿意那么早趕去。

　　一個個難題橫在面前，使我一直沒有感到萬事俱備。直到今年我才下定了決心，也有三個契機：一是不久前我把小說《涼水》投給了《上海文學》，我希望通過此次遠征，搞出一點熱度；二是借此機會，希望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文學工作中；三是我的孩子今年十八歲了，我希望通過自己的行動，給他一些激勵。

　　即使如此，當我制作了預告視頻，發布了預告推文，并在視頻號進行了直播預告之后，仍然有愛護我的朋友勸我三思而后行、不打無把握的仗。

　　但我再也沒有動搖。5月26日，當我從草嬰讀書會的前輩、80歲的趙蘅老師家路過時，我剛好看到路邊石凳下有一行字，“不挑戰看看，才會真的永遠是一場夢”，是的，也許準備還不充分，也是有點倉促上陣，但人生除了終點是確定的，過程本來就充滿了不確定性，又何必因為沒有充分準備而裹足不前呢。

　　意外意外意外

　　不期而至的小雨增加了路途的清涼，使我對前面的路程充滿期待。然而，意外還是接踵而至，使我屢次陷入措手不及的窘境。

　　我穿了一件帶水袋的越野背心，上次穿著這件背心已經是兩年前了，為了防止意外，我提前一晚把水袋裝滿了水掛在屋里。早晨檢查時，雖然安然無恙，但水袋下面好像有一點滲水。我想，已經掛了一夜，如果漏水，恐怕早就漏光了，應該沒事。然而沒想到，可能是跑步時顛簸加劇，水袋漏水嚴重起來，直到我的全身衣服都濕了。最終，我攜帶的1.5升涼水全部漏光，我幾乎一口沒喝。

　　最大的意外來自于電池缺電。啟程后接近兩個小時，手機和云臺出現電力不足的情況，我趕緊用充電寶充電。然后，我發現，充電寶的充電速度竟然低于直播時手機的耗電速度，一邊充電，電量一邊往下掉，一直掉到了0%。這使我不得不停下來，在進入大興區后，與一個路邊加油站以及旁邊的飯館協商充電。這次暫停時手機意外摔落斷電，導致當時已經跑了20公里的行程未被記錄下來。

　　此后，暫停充電成為常態。在亦莊，我在充電時順便吃了午飯，但是直播因此意外中斷了；在通州，我在充電時順便買了兩瓶水，還在這家必勝客餐廳長椅上躺了一會兒。三次暫停充電共消耗了大約兩個小時。此時距離終點還有27公里。幾經猶豫，加上對未來行程時間的計算，我在一眾朋友的鼓勵下，決定改騎自行車，以便確保將整個行程控制在12小時之內。

　　臨近涼水河匯入北運河的終點時，手機電池再次嚴重缺電，恰好充電寶的電量也已耗盡，我陷入了無電可充的絕境。靈機一動，我想起手持云臺上還有少許電力，可以勉強維持手機電量。就這樣，我以0%的電池電量沖到了終點。全程大約70公里，其中跑步44公里，騎行26公里，用時12小時，為了我的小說《涼水》，終于走遍了整條涼水河。

　　盤點最美涼水河

　　當我回顧這次12個小時的難忘行程時，我仿佛回顧了幾十年的生命旅程。我想，這就是文學的魅力，因為小說《涼水》濃縮了我的許多情感經驗，而通過小說，又投射到了此次涼水河特別行動中。

　　涼水河確實不負這份熱愛。它蜿蜒迤邐，從城市到鄉村，從疲憊到復蘇，不僅串聯起地域與歷史，還串聯著沿河居民的生活與情感。接近70公里濱河路連綿不斷，美景銜接，宛如一幅北京水鄉當代風俗畫卷。我不能忘記以下美景：

　　——最美的開端，蓮花河城市休閑公園，河道雖然狹窄，但小巧精致，令人流連。

　　——最新的美景，南四環的石榴莊城市休閑公園，這里是最新整飭完成的河段。我在途中偶遇的跑友Dwen告訴我，這里有端午龍舟表演，他從北四環學院路跑了20多公里過來看龍舟表演。一些市民感嘆道：過去的臭水溝，現在可以劃龍舟了。

　　——最精華的河段，當然是綿延十多公里的亦莊新城濱河森林公園。我覺得，這個河段即使放到全世界都堪稱美麗，幾乎全程都有各種鳥鳴聲相伴，更別提豐茂的植物與多樣的公眾設施了。

　　——最壯闊的下游，下游河段進入了通州地界，在河濱行走，就忍不住想唱“一條大河波浪寬”。看著涼水河浩浩蕩蕩匯入北運河，不由得感慨中國古人開鑿運河的壯舉，甚至給我以非人力可為的錯覺。沿河段均有探入河中的休憩場所，為沿河居民及游客提供了納涼賞景、休閑避暑的去處。

　　我早就對北京的河流產生興趣，此次涼水河端午特別行動的完成，也激起了我探索更多河流的沖動。我想，隨著北京的水系治理、水景優化的進一步完善，未來也許會掀起濱河旅游的新風尚、新浪漫，水鄉北京會成為新的網紅打卡地。